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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爱看书的父亲

    信息发布者:zhangmengxian
    2024-04-20 16:05:51    来源: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   转载

    那时乡下每家都有一本书,大多只有一本书。这本书以前叫黄历,后来叫日历。


      日历页只有两种:红字的和绿字的。红的是节日和周末,其他的都是绿的,仿佛父亲锄头下的庄稼也长在这日历上了。


      父亲没有周末,也没有农闲。我们村叫“新窑”,父亲的身份是农民,却跟同村人一样,都是村里陶器厂的陶工。制作陶器是主业,侍弄庄稼是副业。那时大家不富裕,村里人能用泥土打造出各种陶器的形状,却不能很好地打造生活。


      一俯身,太阳升起了;再仰头,月亮就升起了。


      中午从陶器厂回家吃饭,有时父亲会在家歇一会儿,他就搬一把小竹椅,坐在门前,看一会儿书。家里有什么书,他就看什么,比如毛泽东选集等,后来我们念书,他就看我们带回的书。我上大学和工作后,买了一些小说,有的就放在家中,父亲都看过。一些书买回后,我没有时间看,没想到,父亲都替我看了。


      还是说小时候,午后屋外的阳光像晒了一地的稻谷,父亲坐在门前的苦楝树下,身上落满苦楝树筛下的光斑,他在读书。


      身边不时跑过几只不识字的公鸡母鸡,它们哼唱的乡下歌谣让午后的乡村更加悠然。


      乡下土地肥沃,有泥土的地方总会长出草木,那棵苦楝树是自生的,不知从哪里来的种子悄悄发芽,长成树苗,趁我们不注意,它就长高了,高过低矮的房屋。苦楝树结的果实是不能食用的,在乡下一般是无用之树,注重实用的农人一般会拔掉它,种上龙眼树。父亲不像其他人忌讳门前种苦楝树,这棵苦楝树顺其自然地活了下来,倒是遮住生活中的一点风雨,给我的乡下生活撑起一生难忘的绿荫。


      不同于龙眼树开黄色的花儿,似乎要与树名相搭配,苦楝树开紫色的花儿。春深时,满树的紫色花对于年少敏感的我来说,就像一种说不出的忧郁。


      但蜜蜂和蝴蝶还是来了,花若盛开,蝴蝶自来,不管是什么花儿。


      父亲在树下看书,有一些紫色花瓣就落在他头上、书上。深秋时,枯瘦的秋风会摘落几粒苦楝子,黄黄的。苦楝子掉落在看书的父亲身上时,他还以为是哪个调皮的孩子跟他开玩笑,正要发火,明白过来,又笑了,继续低头看书。


      父亲看书,没有功利,也不是纯粹消磨时光,唯一的解释就是,他看书,只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好。他漫无目的地看书,从中得到的快乐,是我这个读书多年的人无法体会和说清的。


      父亲只念到小学四年级,那时四五年级叫“高小”,据他自己说,书念得不错,但他是家中的大儿子,必须赚钱帮父亲养家,他的“状元梦”来不及做,就辍学了。


      印象中,我没有听父亲说过不能读书的遗憾。我们当地有句古训说“地瘦栽松柏,家贫子读书”,但在乡下贫瘠的土地也要栽种庄稼,比如地瓜、黄豆和木薯等,因为家贫,那时乡下孩子只能无奈选择不读书。


      我一直想解锁父亲爱看书的密码,但总是找不到,或许这句古训就像一粒种子,已经播种在他心中了,等到合适的时候就会发芽长叶。


      短短的四年学校生活,已经在父亲的心田播下了读书的种子。现在我对父亲能够看那些大部头的书一点不感到奇怪了。


      奇怪的是,这么爱看书的父亲,除了为我们买过书,还有那本每年一换的日历,他从来没为自己买过一本书。父亲年轻时,家里几个孩子嗷嗷待哺,无钱买书;后来生活好了一点,一贯节省的他依然舍不得花钱买。想到这些,我也释然了。


      更奇怪的是,多年来父亲一直坚持夜里点灯看书。家里通了电,他也舍不得开灯,更别提开灯看书这种奢侈的行为了。他用的煤油灯是葫芦形的玻璃瓶,细腰大肚,灯头是铁制的,可以套上玻璃灯罩。


      多少个寂静的夜里,父亲在床头就着这盏灯,让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单调的乡村岁月。困了,就吹灭油灯睡觉。


      屋外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走,草虫唱着露水才能听懂的民谣。我不知道在这漫长的岁月里,父亲的梦中除了乡下的鸡鸣狗吠,是否还有书中的世界。


      父亲点煤油灯看书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七十多岁,直到后来眼力不济才停止。我算了一下,父亲煤油灯照亮书籍的日子竟然近六十年,一个人到底要有什么样的境界和定力,才会六十年如一日看书呢?我读过一点书,出过几本书,也写过有关读书的文章。这些文章一般都写得比较文绉绉,比如什么“三更有梦书作枕”,比起父亲,我真的有点汗颜了。


      小时候家里翻修房子,土墙瓦房,最高处的栋梁,本地人叫它脊头杉。


      屋脊像极了人俯身时的脊梁,乡下人辛勤劳作一生,为的是建造一栋自己的房子。房屋是乡下人绵亘在土地上的脊梁。


      重新安放脊头杉时,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本古书,黄卷黑字,毛笔竖写的。书就垫在两边的墙尖上、杉木下,不只是为了固定位置,而是本地一种由来已久的习俗。多年过去了,不知这两本古书是否已经化为尘土,但可以肯定的是,这书是深藏在父亲心底的种子。


      我要修正我的看法,在故乡,每家最少都有两本书,它们在房屋的最高处,照亮了村人艰辛的劳动生活。


      小时候家里不富裕,父母勒紧裤腰带,供我们读书,可能就是想让自己心中读书的种子发芽,长成大树。现在父亲的孙辈长大后,几乎都成了大学生,他应该感到欣慰吧。


      去年父亲去世,我整理他的遗物,没看见那盏夜里让文字飞翔起来的煤油灯。深夜里想起看书的父亲,我突然对他肃然起敬。他离去了,但愿他播下的读书种子永远传下去……(王清铭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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